间谍当成这样，还是自首吧

《焦点访谈》曾经播过一期节目叫《危情谍影》，讲的是100余起台湾间谍案的破获细节。我们对间谍的认识被大片惯得过于英雄主义了，以为间谍都是007，或者至少是国产凌凌漆，其实挑选间谍有个标准是见过TA几次都想不起长什么样，他们一生中大多数时候干着最普通的工作，很多人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窃取国家机密。

《对手》就是这种平民化的间谍。它一下吸引我的画面是湾湾间谍丁美兮执行完色诱任务后，浓妆红裙往家走，漠然地刷着牙。她刚和一个令她恶心的男人发生了关系。

谭卓饰演的美女蛇丁美兮，表面职业是一名教师，人到中年依旧细腰翘臀，勾引人时熟练地将衣领下拉，露出一截风景线。

她的搭档兼老公，郭京飞饰演的间谍李唐，早已皮松肉垮，怂头怂脑得就像身边最普通的中年男人。他的日常身份是出租车司机，换身装束就是神仙也识别不了的装修工、水电工，能够方便地潜入各种地方接个头、装个监控设备。

故事开头夫妻俩的接头人幺鸡失踪，后来此人死了，对岸给他们派来新的上级——宁理饰演的林彧。他们三人是老相识，有情感上的三角关系，当年一起来大陆执行任务，只有林彧成功返乡。

他们共同的"对手"，是以颜丙燕饰演的段迎九为代表的国安人员们。段迎九出场时在后厨吵架，露着粗大的臂膀吆五喝六，活脱脱一个街溜子。而当她告别卧底身份，换上制服，立马目光如炬，查线索的思路职业且漂亮，例如通过"一个人点外卖的口味不会变"，通过大数据筛查到了躲藏已久的间谍。

前几集一直不敢相信，主角居然会是"反派"，但是没有反转！越往后看越感叹：也太敢拍了吧。

正因为视角独特，对当代间谍的生活刻画起来毫无顾忌，总体就是一个"惨"字。咱也不认识间谍，不知道他们真实的生活是什么样子，豆瓣有匿名知情人士表示很真实。

现代青年打破头也不能理解一份"工作"需要人付出到如此地步。丁美兮执行任务需要真的和对方睡觉，不管内心多抗拒。有需要时，她还要自己把过程录下来，作为敲诈的手段。

李唐有时在家数着避孕套沉默，有时还要负责接送和把风，一会当老公一会当龟公。两人不是表面夫妻，是真正相爱的，有一个很大的女儿。对一个男人来说，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绿云罩顶，但他的职业要求他必须隐藏这份痛苦。

一边是国安人员步步紧逼，夫妻俩时时刻刻准备好"明天出门就被人拿枪指着头"。另一边是对岸居然还欠薪！活动经费和退休金都遥遥无期，相当于自费干掉脑袋的活。

宁理演的上级来接头，郭京飞鼓足勇气和他要经费，宁理一直把话题扯到别处，扯无可扯干脆耍赖：没钱，钱被幺鸡卷走了。看到这里真是可怜李唐，他为了找幺鸡又是冒充公安又是被刀扎，豁出命来连医药费都不给报销，上哪说理去？

也许这就是间谍主角都是中年人的原因，他们是特定时期被培育的结果，愿意为了虚无飘渺的目的，无条件地付出人格尊严甚至生命。但这种情绪是维持不久的，会被生活磨灭。

二十年前丁美兮走进间谍训练营的时候，单纯懵懂涉世未深。她喜欢文学和诗歌，想过以后要嫁个什么样的人，迎接她的第一课却是被教官强奸。

李唐回忆过去时说男孩在训练营很惨，会半夜被教官从床上拉起来揍个半死，丁美兮不说话。那次强奸后教官留下一句毛骨悚然的话：这是你的第一课，还有三十个月呢。

走上这条路起所有作为女孩的幻想都破灭，剩给丁美兮的是上级给画了快二十年的大饼：回家。但饼已经放馊，她听烦了，和李唐在房里嘀咕，这么多年一切皆变，回家和旅游有什么区别？

中年美女间谍的生活是柴米油盐，努力搞钱。是不省心的女儿，动不动被气得吹胡子瞪眼，声调拔得老高，美丽与优雅全无。

丁美兮就像任何一个普通的绝望主妇，老公和女儿都嫌她唠叨，只有她知道老公一天天连出租车公司的上贡都挣不齐。上班不够，她偷偷开小班给学生补课。为了高一点点的利息去买P2P，还爆雷了。

剧的一大优点是生活戏拍得好，谭卓和郭京飞演得特别真实，愁钱愁急眼了恨不得举报自己拿奖，那叫一个真情实感。

不普通职业的人每天揪心的是最接地气的话题，这形成了一种黑色幽默，间谍不像大部分人认知的那么神秘全能，他们可以是捉襟见肘的，甚至是愚蠢的。丁美兮被P2P骗了以后，李唐动用特殊手段去追债，跟踪入室开保险箱一气呵成，一通操作猛如虎，拿起一个东西突然被电晕了。想不到大水冲了龙王庙，对方也是个间谍，把他脱光了绑起来，嘲讽他没有跟上科技的进步。

有很多生活化的细节，让这对间谍夫妻看起来离我们非常近。比如两人一起鬼鬼祟祟地盘算女儿是否开展了性方面的试探，怎么开口教育才好。又比如妈妈教育女儿前，爸爸会悄悄和女儿击个掌，是一种小默契。

但这点温馨的浮皮，虽然有时候能让人感到一点相濡以沫的幸福，稍微掀起来一点就难堪得受不了。一次他俩假装闹矛盾离婚，在民政局门口吵架，吵急眼李唐把实话说出来了：你以为你天天和别人睡完回来躺在我旁边，是什么感觉？表面上再像，他们永远过不上平凡夫妻的日子。

理想早没了，现在只盼着拿笔退休金。为了这个微小的愿望，明明有正常的工作生活，丁美兮却要一直活得像个最低级的暗娼，二十年了她还是会因为当初强制的性剥夺做恶梦。看他们的生活脑子里时时刻刻冒出天问：何必呢？

之前我们说2021好剧太少，没想到最后几天冲出《对手》这样的年末黑马，扩充了国产剧的题材和尺度，让人看到类型剧的新可能。最早的间谍集中解放初的电影，例如《国庆十点钟》，反派比较脸谱化，是执行任务的工具人，连演员外形看起来都比较凶，剧情套路也是计划败露同归于尽，被我方在千钧一发之际稳稳拿住。

还有一部分间谍与土匪勾结，怙恶不悛，《乌龙山剿匪记》中的田大榜在逃亡之际还不忘祸害少女。

也有把间谍塑造得较为正面的，开始误入歧途，后来被我们争取过来，《伪装者》、《黎明之前》、《潜伏》是个中翘楚。

我第一次看到间谍潜伏得有如常人是在《无悔追踪》里，王志文演的间谍是老师，但他一辈子没执行任务，这个剧更像一幅老北京时代风情画，主角还是派出所警察刘佩琦。《对手》算是第一个以间谍为第一视角的剧，把他们当成普通人来拍。

《对手》是一部复合类型的剧，有谍战的紧张刺激，也有碎嘴的家长里短，通过生活化的细节和表演很好的融合起来。夫妻俩卧房谈心，李唐会突然提到从前有批香港"前辈"出狱后生活无着在路边捡垃圾，"捡垃圾"三个字压了重音，满满对未来的惶恐。

本质上《对手》更像行业剧，只是行业较为特殊，或者说它是行业+家庭生活剧。别的工作不会像间谍这样，严重影响到正常生活，甚至走向毁灭。不喜欢的工作可以辞职，可这个行业身不由己。

间谍也有普通的喜怒哀乐这件事没有削减谍战的残酷性，反而加深了。对人性的漠视和摧残会被英雄叙事所稀释，英勇就义更是一次性解决了后来的生活问题。看了这部剧应该没有人对间谍这份职业有幻想了，只想劝夫妻俩早日自首，海阔天空。

凭借独特的题材《对手》豆瓣开分超过8，今天收官，口碑一直十分稳定。

这部剧的内容不是没有漏洞，但它的新鲜感毋庸置疑。不仅我们爱看，台湾人也很关注，看不到还很着急，报道引用的视频素材很有娱乐精神地给郭京飞做了一个绿帽特效。

它可以当作反谍片来看，剧里的间谍隐藏在社会的各个角落，追剧的后遗症是忍不住脑洞大开——当你突然意识到间谍有可能就在身边，生活马上变得扑朔迷离起来。快递员、外卖员、门卫、前台、网上发贴提问的ID看谁都觉得不简单！

它还开发了影视剧一个新功能：劝降。现代生活的幸福和间谍生活的悲摧形成鲜明的对比，观众们牢记"不给钱还让干活的工作都是耍流氓"，弹幕里刷起一片"看不下去了，自首吧"。说不定会有真间谍看到呢？国家安全宣传片就应该这么拍——宣传政策不靠高音喇叭喊话，靠人类共同的悲喜。